車子最後在位於山頂的教堂停下。盡管已穿上秦錚提前備好的棉服，夏初音仍然覺得涼風穿透了身體，寒冷如影隨形。

秦錚從後備箱裏取出一束鳶尾，一個不該在這樣的寒冷季節出現的紫色花束，那清麗的姿態，盡是隱藏於心底的想念。他將夏初音緊裹進懷裏，帶著她走進了教堂。

這幾日在法國看的教堂多了，不免有些審美疲勞，精美的鑲嵌壁畫，絕美繁覆的雕刻，陽光下斑斕的彩繪窗。唯這一座風格迥異，乍一看古樸大氣、清麗簡潔，卻是融合了多種風格，哥特式的拱門，羅馬式的建築，於這處山谷離群索居。

天已亮透，山谷裏仍是沈睡中的模樣，大抵普羅旺斯的冬就是如此萬籟俱寂。山下是鄉村獨有的世外景象，農舍屋頂裊裊而生的白色炊煙，源於晨起的爐火，開啟了人們一天的生活。

秦錚拉著她穿過教堂，踩著皚皚積雪順著山梁一直向前，最後停在了墓園的拱頂門前。他的手有些微地顫抖，夏初音心意相通地回握，他會心而笑，然後拉著她走進了墓園。

夏初音說不出此刻是怎樣的滋味，當她終於站在了秦錚想要介紹她認識的人……墓前。沒有照片，沒有姓氏名誰，只有一句簡短的墓志銘：我永遠都在，並愛著你們的一切。夏初音想，這或許是彌留之際，她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句話，給她的兒子，給她的愛人。

簡單地清理過積雪，秦錚將那束鳶尾置於墓前。他撫摸過冰冷的墓碑，卻仿佛汲取了無限溫暖。

“媽媽，介紹一個女孩給你認識。”陽光之下，秦錚向她伸出手，夏初音毫不猶豫地握住，在墓前虔誠地蹲跪。“伯母您好，我是夏初音。”

看她眼眶紅潤，溫柔低首，秦錚突然就笑了出來，“別被她騙了，平日可沒這麽溫柔。你還沒跟我媽說，你和我是什麽關系。”

夏初音生氣地瞪向他，盡管面前是冰冷的墓碑，但她總可以感受到溫暖的包容與愛意，“我是……我是秦錚的同學。”

“你再說一次？！試試！”本來還很得意地笑，卻一瞬間變了色。

夏初音用手捂住他生氣的臉，格外嚴肅認真，“伯母，我只是一個愛著您兒子的女孩。如果您問我有多愛，我真的答不出來，只知道有他在，就很安心。秦錚……他很想念您，他的小公寓裏有好多您的畫像與照片。”

寒冷的山谷之風陣陣侵襲，揚起了點點雪花，只餘這深刻的表白，撼動著難以抗拒的初心。秦錚溫柔地執起那雙已凍得通紅的小手，直接放入敞開的大衣裏，註視著那段遺留於世的墓志銘，“她有點傻，不過，是我愛著的女人。哪一天她懷孕了，我就娶了她。”

夏初音越聽越不對勁，這是什麽邏輯？“為什麽一定要懷孕了才娶我？”她傻傻地問。

“有了孩子就跑不掉了。”

那日的山谷，因為有了誓言而神聖不凡。可執著如秦錚，也永遠不會猜到，他的真心話，會扭轉不過命運的殘酷，他的一個任誰都無法撼動的承諾，最終還是化為了無法痊愈的傷口，在很多人的心底隱隱疼痛。

從墓園下山，秦錚尋了一處安靜的小店，窗邊有碎花窗簾的位置。小店對面褐色和明黃斑駁著墻面，褪了色的淺藍門窗，普羅旺斯隨處可見這種漂亮的小房子。

夏初音沒有問他，他原來的家住在哪裏。她想，也許沒有固定的居所，畢竟那時的他每一天都過得忐忑不安。小店很別致，餐桌上整齊地碼放著報紙，仔細看來卻是菜單，如此別有風格，就算一個小角落都是不同的小天地。

“跟我去西班牙。”秦錚將一杯熱咖啡遞給對面的夏初音。他不想就此結束這段旅程，更不想在機場與她揮手道別。

夏初音有些猶豫，如果跟去，是否會影響他的工作，“我跟著去，真的好嗎？”

“看來趙達明先生的話比我管用。就連沐曉宛，也比我有地位。你知道嗎，我只想時時看見你，哪怕沒有時間陪伴，只要知道你在等我，都會覺得幸福。而且……”

“我跟你去。”夏初音沒打算讓他再說下去，如果相愛，為什麽要被不是理由的理由糾結、擺布。那些最後躲不過分離的不是誤會，而是人心。

飛機抵達安達盧西亞首府塞維利亞時，已是晚上。夏初音昏昏沈沈睡了幾個來回，而秦錚卻仍神采奕奕。她有些愧疚地問他是不是很累，為什麽不睡？他卻不以為意，誇張地深情，“我怕一睜眼你就不見了。”

安達盧西亞位於歐洲最南部，是西班牙的第二大區。因為聖誕和新年的關系，晚上的塞維利亞市區廣場漂亮又浪漫，很多當地的百姓和外國游客都聚集於此，完全感受不到寒冷，因為，這裏的冬天熱鬧而溫暖著。

秦錚沒有急著趕去與仍在酒店等候的隊伍匯合，反而拉著夏初音漫步在最別致的聖克魯斯區住宅區。

“這裏的房屋大多是石灰粉刷就成白色，小巷錯落而幽靜。你看，每一戶窗前都是花團錦簇，很美好的感覺。”夏初音聽著秦導游的講解，那放松的姿態全然不似在國內的樣子。她配合地點頭，偶爾應答，就這樣走走停停間，感受這座城市的風情。她說不清具體美在哪裏，只知道，心，輕了起來。就算怕冷，也想要盡情呼吸這夜裏簡單、醇香的空氣。

然後，他們在路邊小館點上一份當地特色的海鮮飯，在彼此的唇邊感受生活的寧靜與愜意。後來，他們又去了加洛斯，弗拉明戈舞明星的演出灑脫奔放、別具風情。舞者健美有力的豐滿身體，落於舞臺之上，地板都被踩得聲聲作響，即興的表演，將西班牙人骨子裏的隨性與浪漫表現得淋漓盡致。

在這樣的氛圍裏，似乎很難不受感染。秦錚突然抱起夏初音飛速地旋轉起來，展現的是熱情洋溢，於彼此眼中卻是愛的癡狂。

秦錚手機響起的時候，他們正品嘗著當地最有名氣的火腿和雪利酒。他心情甚好地接起電話，還不忘擦掉夏初音嘴角的酒漬。

夏初音不知道電話那端是誰，只看出秦錚微微變冷的臉色。然後他切斷電話，眉頭緊皺，她意識到，屬於這個夜晚的溫暖與精致即將結束。

後來，他跟著秦錚去了當地的醫院。沐曉宛，因腸胃不適掛了急診。這是劉呈第一次與夏初音相見，沒有時間問候打量，只有她被秦錚緊緊鎖在身邊，生人勿近的提示。

秦錚的表現很冷淡。事不關己，他一向如此。夏初音拽了拽他的衣袖，附在他耳邊輕柔細語，“畢竟是我們的同學，而且是趙氏的合作方代表，總不好太……”。

很多時候，秦錚只聽夏初音的話。盡管心不甘情不願，最後還是走進了病房，“她怎麽樣。”沒有感情的陳述，聽得劉呈冷汗直冒，對方好歹也是“歐寰”的代表，不能怠慢。

“估計是酒喝多了，醫生說是急性胃腸炎。來的一路上不停地叫你的名字，我也是實在沒辦法才給你打了電話。這姑奶奶，真是不好伺候。”夏初音這才發現，劉呈的身上滿是殘留的嘔吐物，連劉呈自己都不住地嫌棄自己。

已經漸漸恢覆意識的沐曉宛，一直沒有說話，背對著他們，攥著被子的一角，暗暗抽泣。

“如果沒什麽事，我先走了。”秦錚沒打算多留，他能來病房看望，已算是仁至義盡，做了一個同學和合作者應該做的事。

秦錚帶著夏初音轉身的剎那，沐曉宛忿恨地掀開被子，從未有過的歇斯底裏，“你就這麽討厭我！我為了你調班、進Z大，不惜與父親對抗進了趙氏，還在你一次又一次鄙夷我之後選擇與你合作。難道我做的這些，就沒有一點點感動你嗎？我以為在沒有她的地方，你就可以看見我，甚至在你感冒發燒的夜晚也是我陪在你的床邊，那個時候她又在哪裏，她甚至連一通電話也沒有打來，而你卻將電話緊緊抓在手裏……為什麽，告訴我為什麽？”

“因為我愛她，而我不愛你。”秦錚沒有回頭，在他心裏，人與人之間，要麽用情，要麽陌生；不是朋友，就是路人。

沐曉宛的表情一瞬間灰敗了下來，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是她不能得到的，只有秦錚。她愛這個男人，愛他的冷漠，愛他的專情，愛他的狠心，所以她無法承受他的不愛。而不管她如何努力，都趕不上那個夏初音。她突然擡起頭，面露寒霜，眼神裏仿佛射出千百枚綿針，直直向夏初音而去，抽筋剝骨，萬劫不覆。

夏初音接收到這怨恨與殺氣，沒有躲避。她很同情沐曉宛，卻也不得不告訴自己：不自私便不是愛。沐曉宛猛地沖向她，瘋了般晃動她的身體，“你為什麽要活在這個世界上，沒有你，秦錚就會愛我，我恨你！”

秦錚有那麽一瞬地暴戾，想要狠狠地推掉那雙在夏初音身上肆虐的手，可卻遭到了夏初音的拒絕。這是她早晚要面對的情形，不是沐曉宛，以秦錚的魅力，還會有更多的人前仆後繼，而她不能每一次都等著秦錚來處理。

夏初音竭盡全力抓住沐曉宛的手腕，不再溫柔可人，淩厲地看向為愛癡狂的女人，“沐曉宛，你很完美，但不能以此作為愛情的砝碼。我和秦錚，我們都不完美，所以才會彼此需要。就算每天只是一起洗臉、刷牙、吃飯，不做別的，我也願意跟著他一輩子。可你，做不到。你覺得秦錚這樣好那樣好，但這都是你覺得，可重要的不是他有多好，而是他對你有多好。”

夏初音甩掉沐曉宛的手臂，不再停留，她要盡快離開這裏，因為激動地話語已讓她止不住地顫抖。她不想傷害任何人，也不願生活中充滿爭執。秦錚幾乎是立刻將她擁進懷裏，帶她離開了病房。

當醫院的燈光消失於背後，經過一個路口轉角時，夏初音猛然回身抱住了秦錚，很深很深的歉意，很恨很恨自己，“對不起，我甚至不知道你病了。我任性地不打電話給你，只是在等你先打給我。我真的很幼稚，很幼稚……”

他的唇溫柔落下時，也順勢吞咽了她所有未表達的歉意，他永遠不會生她的氣。於是，他含笑在交織的唇邊徘徊低語，“我確實是病了。相思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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